《长安的荔枝》:岭南酷暑的光影刻画-新华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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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07/12 15:05:15
来源:新华网

《长安的荔枝》:岭南酷暑的光影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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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集《长安的荔枝》近期播出后,其摄影创作以对岭南酷暑的真实呈现为指引,摒弃了惯常使用的柔光策略,转而大范围采用直射光照明,从而产生了独特的风格标识和大众讨论度。小小的“荔枝”撬动整个大唐社会卷入其中,创作团队也围绕着“荔枝”探索了独特的影像表达路径。

  炽热与灼目:直射光照明对岭南气候的真实呈现

  纵观全剧,最显著的照明特征就在于直射光的运用,即照射到物体上时能够产生清晰投影的光线,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硬光。作为造型手段的直射光在摄影创作层面为全剧的视觉画面注入了极为强烈的岭南气候特质——炽热感与灼目感。

  在刻画岭南地区白日样貌时,多用顶光方向的直射光以模拟太阳直射,即从被摄物体上方投射而来的光线,在顶光照明条件下,被摄主体往往水平受光面的亮度高于垂直受光面,在剧中就集中体现为人物处于太阳照射之时,其肩部、头部和脚部要明显亮于面部、胸部等部位,其往往会造成较为强烈的明暗反差,且这些受光面又会产生不同程度的过曝所产生的光点和光晕。例如,郑平安和狗儿初到岭南高州时便发出过于炎热的感慨,白日的直射光线在二人的身体边缘勾勒出一道光的轮廓,而周遭的沙土地面、屋檐叠瓦等水平受光面均呈现为些许过曝,炽热的高温和强烈的顶光直射仿佛要将两人“吞噬”,岭南之地暑气熏蒸的特质经由影像扑面而来(图1)。

 图1

  顶光直射及其形成的清晰投影和明暗反差的照明逻辑实际上正是出于对岭南气候的模拟:岭南地处华夏大地南端,北回归线贯穿而过,春季太阳直射点北移,岭南地区太阳高度角逐渐增大,到夏至则达到峰值,这也正对应李善德从接到敕令成为荔枝使到最后将鲜荔枝运抵长安的时间段。而较高的太阳高度角意味着单位面积地面接收到的太阳辐射能量更强,全剧对于顶光直射光的大范围使用充分还原了岭南白日强烈的太阳光所带来的流金铄石之感。

  同时,对于直射光的使用并不只局限于顶光,在日出和日落的场景,光位也变换为侧光,光线根据时间变化也从直射光为主转换为直射光和散射光并存。例如,日落时分太阳高度角减小,太阳光线也变为斜向照射,被摄主体的水平受光面的亮度逐渐与垂直受光面接近,画面明暗反差相对减少。例如日落时分的刺史府衙、客栈、酒家和街道等场景,作为散射光的漫反射光线填充了画面的中灰部和暗部,而直射光往往作为对太阳和油灯的模拟,以暖色的染色投射至主体身上,进而增强了颜色和明暗的对比。

  暑气与黏滞:以视觉影像形塑沉浸观看体验

  在以照明造型手段真实呈现岭南气候的基础上,该剧也通过摄影方面的“触感视觉”形塑着沉浸式的观看体验。对于岭南地区而言,湿热两个字是互嵌的,除了炽热和灼目以外,极高的空气湿度和高温所带来的黏滞感则是岭南气候的另一重感官体验,这在影像画面中集中表现为脸部的汗渍。无论是奔袭于岭南各处的李善德和郑平安,或者是以土地为生的阿僮和峒人们,抑或者盘踞岭南本地的何刺史和赵掌书,他们都难以摆脱岭南的酷热与黏滞,其身上都不可避免地时常挂着汗液,这些汗液在直射光的照射下形成带有反光的高光点,无论是府衙之内、山林之中还是街巷之间,人物脸部的颧骨、人中、鼻尖和鼻翼等部位的汗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岭南湿热环境的所在(图2),暑气和黏滞感也透过画面而为观者所感知。

图2

  除了提供丰富的感官体验以提升观看沉浸性,沉浸感也体现在触感视觉和剧情和情绪走向的强烈关联,“李善德被误判为左相卧底”这一段落通过区别于炽热晴天的阴雨天构建了兼具粘滞感与悬疑感的影像而增强了沉浸式的观看体验。

  图3

  此场景发生在一个阴沉的雨天,这里的摄影创作仍遵循了自然主义的造型指引,还原了阴雨天较为平均的漫反射属性的柔光,在画面上表现为较为亮度平均且明暗反差较低的观感。同时,配合屋檐之下的空间场景和古代照明手段较缺乏的因素,画面的室内部分大都处于阴天漫反射光线影响下的中灰部,这样的影像策略除了出于对古代阴雨天室内场景予以还原的考量,也和剧情和情绪的发展密切相关(图3)。在雨滴下潜藏着猜疑和危机,起初何有光和赵掌书的一番陈述使郑平安怀疑是自己的身份暴露,而随着矛头直指李善德后他便松了口气,但随后何有光又提出让他除掉李善德,郑平安于公于私都不能答应进而与何赵两人周旋起来。因此,影像造型在自然主义的基础上主要通过加深人物身体的暗部,如在人物背光面布置黑旗以减少反射至人物阴影部分的光线、以照明灯具略微增强人物受光面等手段增强光影的反差感,进而增添一丝戏剧感,所以三人的面部总处于一半的阴影和一半的高光之中而令人难以看清,这也吻合了三人各怀鬼胎的心态(图4)。

图4

  对于岭南之地而言,炎热的暑气是不可避免的,而阴雨天则进一步提升了空气中的湿度,在炽热外又添了一份黏滞感。面对何有光和赵掌书狐疑的郑平安,在猜忌的权谋和黏滞的天气的双重作用下,其脸上浮现出一层细微的水滴,这些水滴通过光线的照射变成连片的高光点,权谋的悬疑叠加上岭南黏滞的气候仿佛把郑平安丢进蒸屉一般。通过富有真实感和沉浸感的影像,彷佛能通过眼睛的视觉来感受触觉的高温和湿度,进而产生置身暑气和黏滞环境中的在场感观看体验。

  盛况与危机:长镜头揭示大唐社会不同“画卷”

  相较于马伯庸的原著,剧版《长安的荔枝》着重扩充和改编了左相与右相及其各自势力的权斗部分,为大唐天宝年间的民生境遇和朝野形势更蒙上了一层悬疑色彩。圣人为讨贵妃欢心,一纸令下便以国计民生为代价将鲜荔枝送至长安,大唐表面上就如鲜荔枝红润的外壳一般盛况空前,但其中的政局已然像腐烂的荔枝一样暗流涌动,各派势力相互激斗,得势之人权倾朝野,而这种影响最终传导至被层层压制的荔枝使李善德、家势中落而落魄为陪酒侍郎的郑平安以及广大的普通平民身上,在摄影层面则用长镜头“画卷”揭示了大唐社会的不同侧面——盛况与危机的并置。

  第五集开头长达分半的长镜头以官员的享乐为起幅,以左相手下宋无忌被右相处刑为落幅,以流动连续的视听与时空关系呈现了大唐局势的众生相:天刚蒙蒙亮的长安城的一处酒家打开了闭锁的窗户,满屋的官商刚刚结束整晚的酣歌醉舞;镜头摇至楼下何刺史的手下潘宝,他仗着右相的势力和为圣人献礼的旗号作虎作威;镜头继续摇到街边的人们,驿使正收集着各式信件,士大夫谈论着房产,还有的人在围观和抄录有关朝政的告示;右相带着手下抵达,人们纷纷卑躬屈膝;宋无忌大肆罗列右相的罪状,而右相却镇定自若,宋无忌对其呵斥后决然赴死。这一长镜头以清早的长安城内一隅,通过具有时空连续性的影像生动地展示了右相权倾朝野、结党营私的滔天淫威以及平民百姓的噤声莫哑,虚假繁荣下的朝政危机足以见微知著。

图5

  而第二集也采用长镜头调度完成了“潘宝被设计杀死”段落的影像诠释,这一镜头聚焦潘宝被谋害的过程,以光影和色彩转场模拟了时间流逝,流畅的镜头运动和演员调度带领观众以全知视角沉浸式目睹了事件全程。身着蓝、白、红三色服装的人代表着不同势力范畴,水中的波纹正来源于朝政权力的搅动,正如鱼常侍对李善德的嘲弄一般,作为荔枝使的李善德与被谋害的潘宝实际皆为权力搅动下的俎上鱼肉。本剧的长镜头创作的价值在于服务主题而非滥用,更多是辅助人物塑造、丰富影像美学和进行隐喻叙事等因素合力的结果。

  《长安的荔枝》的摄影创作以独特的造型手段实现了围绕荔枝而产生的炽热、灼目、暑气和黏滞等体感特征的真实呈现与沉浸体验,同时还以富有叙事性的色调设计和匠心独运的镜头调度等完成了权谋故事线的影像共振,其摄影创作与情绪波动、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等达成了平衡。这种用影像融入叙事、用画面气氛有效引导观众情绪的摄影造型意识在当下创作环境中弥足珍贵,对剧集高质量发展也起到了很好的促进作用。(顾亚奇,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艺术学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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